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何時停擺？寫在實施30週年之際

今年是大學英語四、六考試實施30週年（四級是1987年第一次，六級是1989年第一次，取中間值）。最近一些文章也在慶祝。

其中一個觀點是：這一考試對促進我國大學英語教學、提升大學生英語水平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筆者不能完全同意。

這個評論只能放在歷史的語境下。因爲，一個命題如果成立，它的逆反命題也必然成立。那麼我們要問的是這30年來如果我國沒有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的實施，我國大學英語教學的發展，我國大學生英語水平是否比沒有實施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發展得更快提高得更快？我們先看三個事實。

第一，根據1986年《大學英語教學大綱》，新生入學時是1600詞彙量，要求完成大學英語學習後，四級達到4000詞，六級達到5300詞。但30多年過去，我國英語學習的起始年齡普遍提前到了小學一年級，國家、社會和家庭投入到英語教育的資源可以說超過任何一門學科。

現在大學新生詞彙量要求已達到3500，翻了一倍多。但是現在大學英語四級考試詞彙量還是在4700-5000左右，而一次通過率也只有在30%多一點。30年，大學英語詞彙量要求僅僅提高1000詞，這個進步是小是大？

相比同樣是英語是外語的國家，但沒有實行英語教學全國統一考試的日本，其高校的大學英語詞彙量要求達到了13000詞，我們可以自問一下，大學生的英語水平是提高快了還是慢了？大學英語發展是快了還是慢了？

第二，北京外國語大學戴曼純教授在一次學術研討會上曾介紹說，英國文化委員會多次對我國的英語教育進行評價，5分等級只給我們打了一個非常可憐的2分，即不及格。

這個評估也得到英孚教育英語熟練度指標報告連續八年的證實（熟練度指標報告是針對世界上將近90個英語爲非母語的國家與地區的上百萬、年齡中位數在26歲人羣中調查得出的）。中國成人英語熟練度水平始終徘徊在低熟練度（2018年爲51.94），比處於中等熟練度的韓國（56.27）和越南（53.12）等低了不少。

第三，根據最近一篇文章統計，30年來，我國累計已有3700多萬名大學生達到大學英語四級教學要求，其中1600多萬名學生達到六級教學要求，英語閱讀速度達到甚至超過每分鐘70—100詞，能夠通過英語閱讀獲取專業信息，以英語爲工具“學習世界上的科學文化知識，爲我所用”。

但這只是匡算，實際情況如何呢？有一個事實不容否認：改革開放40年來，我國整整一代本土培養的非英語專業大學生無法用外語熟練地汲取和交流他們各自領域的國際前沿信息和科研成果，也無法用外語有效開展他們畢業後的工作與研究。

可以問一問北大、清華和復旦這些頂級高校，他們有多少通過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的本科生能夠熟練閱讀自己本專業的文獻。清華大學外語系原主任孫復初教授通過調查吃驚地發現，清華大學的學生通過四、六級考試後，英語專業文獻不能讀，英語文章寫得一塌糊塗。

我們似乎也可以這樣得出結論：如果沒有全國性的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的實施，我國的大學英語發展本可以更快，大學生的英語水平本可以提高得更多，大學生的專業學習科研創新本可以更燦爛。

因爲是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影響甚至嚴重影響了大學生的專業學習。根據一項調查，有將近一半的大學生爲了通過四級考試，把一半課餘學習時間用在應試上，還有近四分鐘一的學生表示學習英語所用的時間佔其本科總學習時間的一半以上。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教授顧海兵警告說，在假定各個基本學科同樣的學習成本（時間）條件下，一個人用於外語課的時間多一些，必然會使用於其他學科的時間減少，結果學生不可能既精通外語又精通其他專業。

因爲是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影響甚至嚴重影響了大學英語提出更高的要求。當時國家教委爲配合實施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時做出規定“國家教委將對結束四、六級學習的學生進行統一的標準考試”。因此直到今天，大部分高校還是把大學生通過四、六級考試作爲他們完成大學英語學習的標誌，通過了就免修大學英語課程和學分。

因此可以說是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導致不少高校的大學英語應試性，低水平重複性，無效水課性；是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成爲高校大學英語結合學生專業學習開展高水平英語教學的羈絆。

因爲是大學英語四、六級標準化考試影響甚至嚴重影響了大學生思辨能力發展。四選一客觀題的信度提高了，但這是以犧牲學生獨立分析思考能力，犧牲學生辯證思考問題能力爲代價的。

英語作文只要語法用詞正確就給高分犧牲的是效度，鼓勵的是學生沒有真實思想的空話假話大話，什麼保險寫什麼；養成的是I think, I believe這樣不需提供任何文獻引用和數據支撐的違反學術規範的話語風格；

培樣的是“因爲。。。所以”簡單邏輯推理忽視其他複雜變量的幼稚思維。這種“我的家鄉”，“我的愛好”“我的休假”，“我的朋友”作文題目不能不是對當今大學生認知發展和知識結構的侮辱。

最近聽到的有關“如果中國所有女生找男人的標準就是要他賺錢，那所有中國男人都會變的良心不好但賺錢很多的男人”演講，這種違背三段式邏輯推理（大前提：人總會死的。小前提：蘇格拉底是人。結論：蘇格拉底是會死的），缺乏“所有中國男人都會聽中國女生的話”小前提的“神邏輯”是不是一些培訓機構訓練大學生四級作文寫作的後果？

是時候停擺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作爲一種全國統一教學考試的時候了，不能因爲全世界其他國家都沒有，是中國標準考試的特色而感到自傲陶醉。

我們建議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應該儘快轉向社會化水平考試，標誌是：

1）不是由教育部考試中心負責，由各省市教育廳和各學校教務處實施的；

2）考試成績除了考生本人外不得報給其他機構，包括考生的學校。說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是“堅持學生和學校自願參加的原則”，不能不是一種推卸責任的騙局。當這個考試是由省市教育廳佈置下來的，學校有這個參不參加的自由嗎？當這個考試是學校教務處組織的，成績是報給學校教務處的，學生有這個參與不參加的自由嗎？

當然停擺全國統一教學考試涉及很多人的利益，如社會培訓，教輔出版，包括學術利益。但是再大利益也要以國家利益和學生利益爲重。我們可以憑良心問一下；全國二千多所高校，辦學定位，教學資源，學生基礎都大不相同，我們可以用一個統一的評價標杆去要求他們達到，去指導他們的大學英語教學嗎？

我們可以憑良心問一下：各個學科各個專業對英語需求是相同的嗎？飛行員需要的是在無線電干擾條件下與控制塔管理人員的極強的對話能力，科技研究員需要的是文獻汲取的閱讀能力和成果交流的寫作能力，那我們爲什麼一刀切要求呢？

一個人時間是有限的，一個人能力是有長短的，一個人學習英語起始時間是不同的，要求全國所有大學生在規定時間裏聽說讀寫譯能力樣樣訓練成精，全面達到四、六級水平是否是荒唐？對體育院校和藝術院校學生，通過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之時，即是他們武功盡廢的時候。

國家最近提出新工科、新農科、新醫科和新文科創新人才的培養，我們需要做的是保證大學生95%以上的大學時間用在他們專業學習，用在實驗室用在練功場。

大學生再也不能像應試年代把專業學習的四分之一時間甚至一半時間用在應試裏了。高等教育是一個系統過程，每個專業或課程不能搞本位主義，大學英語只能是一個服務性的課程。

大學生到了高校，不需要再像中小學一樣繼續全面打基礎。他們只需要學習和訓練他們專業學習所需要的某種能力，暫時不需要的（包括能力和大學生）沒有必要去學，到了工作崗位需要時再學效率更大。語言能力不用則廢。

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實施30年做出過歷史性的貢獻。停擺對一輩子從事其設計、命題和實施的專家是痛心的（包括我做了10年的考委委員心情也很複雜）。但是她必須與時俱進。在社會需求日益變化的時代，任何一個技術和做法都必須始終保持憂患意識和主動死亡意識，只有這樣才能浴火重生。

作者：蔡基剛，復旦大學教授，中國學術英語教學研究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