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英語閱讀 > 英語文化 > 試釋艾倫·金斯堡的《祈禱》

試釋艾倫·金斯堡的《祈禱》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58W 次
試釋艾倫·金斯堡的《祈禱》
在美國現代文學中,“垮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佔有重要的地位。這個流派代表着一種真正地道的美國文學。它所代表的是開放的人生。是歡暢、沒有過多道德和文化禁忌約束的自我表達。詩人艾倫·金斯堡是“垮掉的一代”的核心人物。確立他在美國文學上的地位的兩篇詩作,一是《嚎叫》。另一篇便是《祈禱》。
  《祈禱》是一首分爲五詩節的自由、幻想、輓歌體詩歌,是詩人爲紀念被瘋狂所折磨的母親內輿米·金斯堡(Naomi Ginsberg)而寫的。在全詩中穿插着詩人對母親脫離生活引起的憤怒,母親精神錯亂時對他的遺棄,他對母親漫不經心的行爲習慣的厭惡,對母親對他的性誘惑態度的迷戀,母親精神崩潰期間他對母親的負罪感。《祈禱》將所有這些情感一一暴露以後,繼而宣告對內奧米·金斯堡的愛。事實上,該詩並沒有朝着將母親理想化的方向邁進,而是隨着人將死亡的神化(以此擺脫生活中那些令人極度痛苦的衝突)和與逝去的母親相融合的渴望而達到的高潮。
  其中第二部分講述金斯堡十二歲時送母親到新澤西州雷克伍德附近的一家療養院養病的故事是全詩的中心部分。一開頭,就是內奧米發病,開始幻覺“來自紐華克的神祕暗殺”。曠課在家的金斯堡獨自送母親去療養院。當時他剛剛12歲。正處在由童年到成年,由家庭邁向社會的敏感時期,獨立與責任被強加到他頭上(至少在他看來父親和哥哥逃避內奧米變瘋的現實與責任,把護理她的病等令人苦惱的實際問題留給了最小的兒子)。使他驚恐、憤恨、喜怒無常,併爲負罪感而折磨。他們被人從一家休養所趕了出來(因爲內奧米躲在廁所裏並要求輸一次血),又忍氣吞聲地坐了很長時間汽車,最後艾倫把她一個人留在閣樓的一間屋子裏,自己乘下趟車回家了。
  12歲夜半橫越新澤西,把內奧米留在了雷克伍德鬼影僮憧的房子中的命運三女神離開她找到決定我自己命運的公共汽車/跌坐在座椅上/身上所有的盤都斷的/肋骨下的心臟陷臆作疼/頭腦空蕩/她在棺木中安全嗎?
  此處連綿不斷的感覺,從遺棄母親的負罪感,到可憐他自己孤立無援的命運,再到筋疲力盡,冷漠淡然,最後到希望她會死去。表露了金斯堡期盼擺脫母親以及她在自己心裏引發的衝突的願望。
  然而還有更糟的事情要到來,那天夜裏。
  電話在夜裏兩點響了起來,急診/她發瘋了/內奧米躲在牀下急喊,墨索里尼的臭蟲/救命!路易!布巴!法西斯!死神!女房東嚇壞了/老同性戀服務員也對她大吼大叫。
  因把母親留在那裏已受到父親責備的金斯堡反問自己“是我的錯,把她送到孤寂中去?”他沒說究竟爲什麼留下了母親,他描述自己坐在她的牀上“等着逃脫”,還一直希望她死去。這種處境,即使對成年人也壓力沉重,痛苦不堪,對一個12歲的孩子來說更是錯綜複雜得令人難以忍受。
  幻想也有回到現實中的時候,內奧米也有清醒得認識兒子的時候,然而她並不能照顧艾倫,更有甚者,“有一次我想她是試圖讓我親她,……我渾身發涼後來還嘔吐了一陣,但不嚴重/看起來似乎試一下也無妨/瞭解早期子宮的怪獸/也許/這種方式。她會在意嗎?她需要個情人。”
  乍看之下,這一段似乎是對****慾望的大膽揭露和對母親身體極度逼真的描述。但我們真正從這裏看到的卻是作者對****情慾的佯裝開放和坦然,如何用成熟的意識去抵禦強烈的渴望與焦慮,這些詩行充滿了作者急於否認的情感。金斯堡在這裏表露的語氣顯而易見是防衛而不是坦然。他採取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超然態度——將其行爲理想化爲神話式的、心理上的實驗——“瞭解早期子宮的怪獸”,實驗的目的是爲了滿足母親的情感“她需要一個情人”,而並非爲了他自己。所有這些性衝動都歸咎於內奧米,她任憑不諳世故的兒子認爲自己是高人一等,有自由、有劇情心的個人,不受習俗道德約束,樂意也能夠給予一個朋友些許幫助。金斯堡使自己凌駕於這種情誼濃濃的境地之上。不僅試圖否認他深受母親強大吸引,而且也在試圖否認他一想到可能會做出那種事來就感受到的恐懼。
  緊接着在這段文字之後,金斯堡轉換了話題,第一次插入了“祈禱”這個希伯來語詞,開始講述他父親路易的故事,彷彿一談到****慾望,即刻就會讓人想到死亡和父親的存在一樣。但是在詩人對****渴望的回憶中,最深層的恐懼似乎不是由路易而是由內奧米本人所引起的。在隨後的詩行中,他對路易作了非常生動的刻畫:“內奧米20年瘋狂的理想主義傷透了他的心”,父子二人雙雙成爲無所不能的母親的犧牲品。
  再後來,40年代末期,內奧米在她受到路易和他母親追蹤的幻象中再次被送到醫院治療。這是最後一次入院,她再也沒有出來過。
  第二部分的結尾,金斯堡收到哥哥尤盒的電報“內奧米去世了”。“她死後兩天我收到她的信”,這封信好像“嶄新奇怪的預言”:
  鑰匙在窗臺上。鑰匙在窗前的陽光裏/我拿着這把鑰匙/結婚吧,艾倫,不要吸毒/鑰匙在窗柵裏,在窗前的陽光下。愛你的,媽媽!
  如果說,前面的兩節在支離破碎中講述了內奧米的一生,那麼接下去的頌歌和最後三節則是作者情感的抒發。真正意義上的祈禱也是從這裏開始。
  “頌歌”是直接跟在第二節後面的。母親死了,作者的感情是十分複雜的,一方面他憤怒的“祝福”着死神,另一方面他又真正的感謝死神讓內奧米從痛苦中解脫,祈禱內奧米的幸福。
  末尾短小的三節緩慢並分散了敘事造成的緊張強度,在痛苦的機械的重複後,好像郝種衝動不能突然釋放,而是需要慢慢平息下來一樣,節奏變慢了,然而感情的宣泄進人了華彩的一章。第三節和第四節使用的是散文的句式,以直白的口頭語言爲基礎,融入強烈的個人感情。第三節的開頭句式是很熟悉的:“只因爲尚未忘記那一切的開始……只因爲曾看見……只因爲曾知道……”這是抒情散文詩作很典型的表達感情的方式。有着與金斯堡其他作品毫不相同的乾淨和溫柔。
  在這部分,金斯堡重新提起信中的幻象隱喻:
  “鑰匙在窗前的陽光裏,在柵欄裏在陽光下,”只是來到這個黑夜,在鐵牀邊中風,當時太陽已經在長島沉落下去/寬廣的大西洋在外面怒吼,那是存在自身的強大呼喚/從噩夢中醒來,那分裂的創造,她的頭擱在醫院的枕頭上,奄奄一息/最後看一眼,這人世就只是那熟悉的黑暗中一陣永久的光之閃耀,別爲此幻蒙哭泣了/可是那把鑰匙應該留下來——在窗前,那要是在陽光裏——留給生者——它可以抓取那一瞬時的光——可以打開門——回頭看。
  內奧米已是多年的精神病患者,再加上電休克療法和中風。因爲瘋狂而遭受隔離。正如金斯堡在詩中所說,不單單是她慘痛的生活經歷使得一切都像噩夢似的,那種被約束的肉體存在的生存條件更使她痛苦得陷入幻想,瞥見“永恆的光芒”,找到了打開封閉自我的鑰匙——死亡就是將我們從塵世生活的噩夢中解救出來的那種鑰匙。
  在《祈禱》的最後兩個部分中,金斯堡從冗長的“零碎的段落”的詳盡敘述轉換爲較短但熱烈的讚美詩。第四部分在表達向內奧米“道別”時,羅列了反映她苦難經驗的身體各個部位、生活的諸多方面,彷彿是在心裏最後一次回顧她的一生。隨着羅列內容的繼續,最後將記憶的焦點停留在了她的眼睛上:
  你那休克的雙眼/你那腦葉切除的雙眼/你那離婚的雙眼/你那中風的雙眼/
  你那孤獨的雙眼/你那震眼/你那雙眼/別了/你那綴滿鮮花的死去的雙眼
  她的雙眼傳達一種無聲無助的痛苦,其實詩人在這裏並不是想表達“別了”,而是想表明自己已被母親的“雙眼”感化了。
  第五部分以祭掃內奧米的墳墓開頭,烏鴉的叫聲(“呱呱呱”)與宗教讚美詩(“上帝上帝上帝啊”)交替出現。烏鴉讓人想起肉體的死亡與腐爛,可以理解成代表因實利主義苦痛所引起的現實主義的悲涼,而上帝則明確表示了一種永恆的前景,代表了神祕渴望的源泉。但是詩歌的最後一行是“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呱呱呱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呱呱呱上帝啊”。——將二者並列,將暫時的和永恆的均視爲毀滅者。使得這一行宛如苦難者的吶喊或者嚎叫。就像個滿懷落寂,滿心憤懣,急於發泄的人終於找到了宣泄點,這是一種“純粹感情的聲音”。世界讓人難以忍受,無論生活的痛苦是什麼,它在全能的上帝心目中只是一場夢:
  “呱呱這些年來我的誕生是一個夢,呱呱,紐約是汽車,是破損的鞋,是規模很大的高中,呱呱上帝的一切幻象。”
  事實上詩歌中神化的人物,包括光榮的繆斯,全能的上帝,都是內奧米,是“本源,死亡”的那個“致命的母親”。
  作爲一首被重印了數十版的輓詩,《祈禱》跟《嚎叫》一起將詩人艾倫·金斯堡送上了1972年美國國家圖書獎的領獎臺。也許因爲金斯堡是“垮掉的一代”的詩歌代表,也許因爲《祈禱》正好是詩人在特殊情況下出現的一種偶然巧合而使幾種因素結合在一起,但不管怎樣,《祈禱》在詩歌上的張力,對抒情衝動的釋放控制,那種通過細節,尤其是被悼者的陰暗面的細節來烘托人物形象,那種在殘酷的自責和他責,在激流瀑布般的宣泄中吐出痛苦和內疚,那種在一片嘔吐物中使“美麗的草上女人”、彈過“曼陀林的手指”和1920年少女的寂寞的微笑綻發出來的對照方法,使我們在詩歌這一特殊載體的人物刻畫方面有了更多的思考。